时至晌午，艳阳高照。巷陌两旁的柳树上，知了没完没了地吵吵嚷嚷。洛公手里捏着一包公文，忐忑不安地来到了知府大堂的门口。

这是一座气派的豪宅，虽然许仁向来清廉，但还不至于在规定的俸禄内太亏待自己。大门两边的石牌上，刻着一副年代久远的诗歌对联：“春江潮水连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”。“横批”：临安府。虽然洛公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，但是为了挽回自己工作上的失误而向老上司求情，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。

徘徊良久，洛公咬紧牙关，把心一横，步履坚定地走上石阶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叩响了大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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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仁正在看小说，这在北宋末年的士大夫队伍中还是相当前卫的举动。听见敲门声，他披上官服，派一个小丫鬟开门。

洛公见到知府，自然少不了一通寒暄。许仁虽然刚直不阿，但城府极深。看到洛公的表情，许知府认定洛公有些非同寻常的事件向自己求情。

许仁率先切入正题：“洛大人今日前来，不知有何公干？”

洛公知道时机已到：“实不相瞒，在下近日审结的一起大案，出了程序上的纰漏，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帮忙。”

许仁暗自得意：果然被我猜中了。他一本正经地问：“到底是什么事？”

洛公将手中的案卷递给许仁：“许大人，前些天审理的陆柒捌等人杀人案您肯定一直关注吧？在下一时疏忽，在用刑上操之过急，在常规讯问程序结束前就动用棍棒，编写案卷后才发现。本案现已通天，朝廷绝不会寻常事之，必然严格复审。但凡程序差错被查明，在下丢官事小，失节事大！”

许仁看着这位老下属，问道：“那么依你看，要怎么办呢？”

洛公第一次动了非常规想法：“我想......我想改案卷，按照正常的程序写，不知妥否？还请大人指教。”

许仁板起脸，嗔道：“你好糊涂！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怎么可以做呢？”

洛公：“但是我以身家性命担保，陆柒捌他们的罪行都是板上钉钉的！求您给支个招吧！” 说着，洛公跪在了自己面前。

许仁办事干练，但骨子里还是个老好人，见到一贯表现良好的下属主动认错，心生怜悯：“依我看，你再过一次堂，严格案程序办，再照实写，那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？”

“您说的轻松，我以什么理由把他们从狱中提出来再审一次呢？到时候再动板子，一旦把他们逼急眼了......您懂得。而且，这个案件无论如何也要经您之手，我的事也是您的事......”

许仁沉吟半晌：“按规矩，知县审不清楚重新审，只需换个人即可。你这仁和县知县审不了，换钱塘县知县审理，只要他能查清楚，那么就万事大吉了。但是你办错案，我必须给予你惩戒，但是念及你往日表现良好，且主动认错，这次口头批评即可，下不为例！”

许仁的宽容让洛公十分动容，他激动地道谢，并表示日后一定认真工作。

天牢里，杨讼师百无聊赖地长啸，忽然遇着一个狱卒吉恩。吉恩是仁和县的狱卒，也是洛公的老家仆，负责后勤工作。杨讼师见家奴过来，吆喝道：“喂！你这狗奴才！给老子整点好的！”

吉恩唯唯诺诺：“大人，您看这洛大人嘛，他脑子一根筋。但是我要是触了他的霉头，裹一卷被子扔街上去。” 

杨讼师阴阳怪气地说了句：“你觉得扔街上好呢，还是在天牢里被剁成肉酱好呢？”

吉恩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，他未必欺软，但十分怕硬：“额......大人想要点油水，小的给你买便是了。”

约莫半个时辰，吉恩一溜小跑回到天牢：“杨大人，这是西湖酒楼买的大鸭腿，四两一个。我买了俩，您有所不知，这一个鸭腿价值一百文，两个折扣价，一百九十五文。”

杨讼师笑逐颜开：“果然老实。这样，你帮我跑跑腿，我必有重赏。上次升堂的时候，洛公审案程序出错了，以他的性格，肯定不可能擅自修改卷宗，而是把案件转手。临安府就两个县，一个仁和县，另一个钱塘县。现在这案子必定落到钱塘知县的手中，你去找他说情，把我保出去，我杨某人不缺他的银子。”

吉恩虽然胆小，也感觉这件事不妥，但是在杨讼师的威逼利诱下，铁了心出门。

洛公离开了临安府，去西湖边转了两圈，再怎么说办了一起大案，休个假也合情合理。他回忆起了小时候与苏东坡的忘年交，想起来他的名句：“水光潋滟晴方好，山色空蒙雨亦奇。” 这一晃就是三个时辰，夜幕降临时，洛公才想起来自己该归家了。

妻子是个贤内助，见夫君迟迟未归，便主动做起晚餐。吉恩想条哈巴狗，转来转去到处忙活。天依闻到晚餐诱人的气息，冲进厨房夹了块糖醋里脊。

洛公回家了，他径直来到厨房，想帮妻子烹饪，不经意间瞥见台边的两副鸭骨头，心生疑虑：“你今天买鸭子了？”

洛夫人摇摇头：“没有啊。”

洛公笑道：“诶那奇怪，这两根鸭骨头哪来的？”

洛夫人想了想：“好像刚才吉恩翻腾东西的时候整出来的。”

“吉恩？！他买鸭子了？！” 洛公脱口而出，“我没让他买鸭子啊？他这人向来节俭，而且笃信佛教，从不开荤。这鸭子......”

吉恩听见有人叫唤自己，火急火燎地跑到洛公跟前，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听训。

洛公：“这副鸭骨头咋回事？”

吉恩自然不敢吐露事情：“小的......小的信佛久了，今天突然想开开荤，就忍不住去西湖酒楼买了两个鸭腿。我这实在对不住释迦摩尼，但是不有道名菜叫‘佛跳墙’吗？还请大人宽恕。”

洛公仔仔细细打量了吉恩一番：“好吃吗？”

吉恩连忙说：“简直是人间美味！”

洛公：“那你说，这鸭腿什么滋味，甜的？咸的？辣的？”

吉恩连忙回应：“这鸭腿甜咸可口，一点也不辣，正宗杭帮菜。”

“一派胡言！” 洛公咆哮道，“你当我没吃过西湖酒楼的鸭腿？！西湖酒楼的鸭腿是店家一大特色，因为其它菜肴清一色杭帮菜，就这个鸭腿是乐山的一个大厨做的，咸香可口，微辣，才不是什么杭帮菜！说！鸭腿到底谁吃的？！”